中国企业出海之殇：环境动荡或长期存在，要告别偷懒与走捷径

过去几年间，出海是中国互联网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如果要分析为什么出海，每个出海企业都都能说出一大串理由，但现在，出海的热度骤降，很多企业开始犹豫“要不要出海”，这背后的原因却只有一个——海外风险增加。

6月底，印度政府以“有损国家安全”为由，封禁了59款中国App，9月2日，印度政府再次宣布封禁118款中国App。两次合计封禁了177款中国App，由此可见印度政府对中国出海企业的打击范围之大。

APUS旗下的产品两次均出现在封禁名单中，与第一次只有1款产品不同，第二次APUS被封禁的产品多达7款，且名单前六个都是APUS的产品。APUS创始人李涛在向21Tech回忆两个月前的封禁时表示，印度政府的动作确实有点在意料之外。

“印度在2017年发过一个封禁名单，当时APUS也在里头，但那次对我们就像是挠痒痒，基本没影响，而今年这么大规模的一刀切式的封禁，并真正意义的落实了，还是挺意外的，”李涛说。

有了前车之鉴，李涛对这次最新的封禁实际上也有了一些准备，但“上榜”的产品数量这么多，确实也让APUS有些措手不及。“印度封禁的消息在当天下午5点多就发出来了，我们印度公司是晚上8点多才收到政府的邮件，现在公司还在评估这次封禁可能产生的影响，同时法务部门也在与印度政府进行沟通”。

按照印度政府的禁令，将禁止名单中的App在支持移动和非移动网络的设备中使用，相比外界更常见的在应用商店下架，这种封禁方式更加彻底，意味着已经下载这些App的用户也将无法访问。

这对印度市场上的中国企业来说，无疑是一次致命打击。比如过去几年，字节跳动在印度的投入已超过10亿美元，旗下的TikTok在印度的下载量更是超过6亿次，有接近字节跳动人士称，印度的封禁名单让字节跳动旗下产品在印度市场几乎全部折戟，导致的损失将超过60亿美金，而这一金额极有可能超过其余所有被禁公司损失的总和。

在中国企业的出海浪潮中，印度一直被认为是一个首选地，APUS从2014年开始出海，算是中国最早一批出海的互联网企业之一，其在印度市场也收获了较多的市场用户。官方数据显示，APUS产品用户分布在全球200多个国家和地区，截至2018年上半年末，其产品总用户数已超过14亿（未去重），而印度一直是其用户规模最大的市场。

但现在，李涛对印度市场的看法已经发生改变。他向记者表示，即便没有封禁的问题，印度也不应该再是中国企业出海的主要目的地，“印度太穷，一个美国用户的AURP值平均是一个印度用户的50倍，而且印度有超过10亿的文盲，基础设施建设也跟不上，到印度市场就是一场豪赌，要有足够多的钱和足够长的耐心”。

所以对于印度的封禁，李涛觉得封禁本身影响并不算大，影响最大的是它开了一个坏的开头，即用行政手段来打击经济，这可能会让很多国家跟着学。

TikTok的难题

美国时间8月6日和8月14日，美国总统特朗普连续发布两道行政令，前者要求9月20日起，禁止受美国司法管辖的任何人或企业与TikTok母公司字节跳动进行任何交易；后者则要求字节跳动90天内必须完成TikTok美国业务出售交易的交割。

根据字节跳动创始人张一鸣8月初的表态，过去一年，字节跳动一直在配合CFIUS对2017年底收购musical.ly的项目进行调查，而调查的结果是字节跳动必须出售TikTok美国业务，否则，字节跳动将面临的是TikTok产品在美国被封禁。

安澜资本执行董事陈达告诉21Tech，TikTok在美国已拥有近1亿的月活，直接被封禁影响肯定巨大，而且更坏的后果是其他西方国家仿效美国，也开始禁止TikTok，那Tiktok的价值也可能会跌成零。从这个角度来看，出售是一个相对稳妥、不确定性比较小的解决方案。

目前，包括微软、甲骨文、沃尔沃等公司都已经参与到了TikTok美国业务的出售谈判，特朗普的第二道行政令实际上也为该出售限制了时间，如果字节跳动要选择出售方案，从9月算起，只剩下最多70多天的时间。

陈达称，据他了解，一级市场的投资者目前正在配合字节跳动，以帮助字节跳动达成一个理想的交易。而且从目前情况来看，微软收购TikTok美国业务的可能性依然是最大的。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也出现了两个插曲。一是美国时间8月24日，TikTok在洛杉矶联邦法院对特朗普政府提起诉讼，主张废除特朗普8月6日发布的行政令，并主张禁止商务部实施该行政令。

根据特朗普8月6日的行政令，其打击范围已不仅仅是针对TikTok美国业务，更是会直接影响TikTok和字节跳动在全球范围内的业务。TikTok在诉状中指出，该行政令及美国商务部与之相关的任何实施细则都是违宪和违法的。

对于TikTok起诉美国政府的行为，陈达表示，这种诉讼旷日持久且举证艰难，或许从程序的不正当性上还有一些机会，但依然机会渺茫，而且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另外，如果把诉讼看作是一种拖延，想拖到美国总统大选，换了其他总统很可能对TikTok的态度也不会有太大改变。

而另外一个插曲是，近日，商务部联合科技部调整发布了《中国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术目录》，针对该目录，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贸易系教授崔凡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指出，“新目录生效时尚未完成交易的技术出口方，如果准备出口调整后目录中的限制类技术，建议暂停磋商与贸易程序，履行好相关申请手续。”

崔凡还以字节跳动可能出售TikTok美国业务为例说，作为一家迅速成长的创新型企业，字节跳动在人工智能等领域拥有多项前沿技术，有的技术可能涉及调整后的目录。如目录在限制出口部分计算机服务业类的信息处理技术项下，新增的第21条关于“基于数据分析的个性化信息推送服务技术”、第18条关于“人工智能交互界面技术”等控制要点，就可能涉及该公司技术。

因此，崔凡也建议称，字节跳动应认真研究调整后的目录，严肃并慎重考虑是否需要暂停相关交易的实质性谈判，履行好法定申报程序，而后再视情采取进一步行动。

8月30日晚，字节跳动官方发布声明称，公司关注到商务部和科技部于8月28日联合公布《关于调整发布的公告》，公司将严格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技术进出口管理条例》和《中国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术目录》，处理关于技术出口的相关业务。

9月1日，有媒体报道称，字节跳动CEO表示将重新考虑针对TikTok的方案。而据媒体最新的报道称，TikTok的竞购方已根据目前的情况对收购方案进行调整，并给出四套方案，其中包括在不收购字节跳动核心算法的情况下，完成对TikTok美国业务的收购。

而另外三个方案分别是与CFIUS进行谈判，达成一个最多为期一年的“过渡期”；寻求中国政府的批准，允许字节跳动将TikTok核心算法出售给美方买家；由买家向字节跳动取得TikTok的算法授权。

海外市场不再是温床

在李涛看来，TikTok的遭遇并非只是字节跳动一家公司的事情，它的背后，实际上也反映着当下全球化市场的一些动态。

张一鸣此前在写给员工的内部信中便提到，字节跳动目前正面临着民粹情绪的挑战。他指出，过去两年以来，尤其是最近，很多国家民粹情绪上升明显。“举个例子，4月份我们印度公司对印度医护人员做了防护物资捐赠，6月份中印冲突升温后，努力协助我们运输和完成捐赠的印度妇女儿童部部长在社交媒体上被网民大量攻击”。

此外，张一鸣称，“在美国等部分国家，有一些政客全面攻击中国和中国企业至少在短期内形成了一定的氛围，乃至有更全面视角和中肯看法的人也不能公开说公允的话。所以我们也要特别理解非中国员工的处境，也要预计未来有更多的困难”。

而塔夫茨大学网络安全助理教授Josephine Wolff此前在美国媒体上发表评论称，特朗普发布的行政令与网络安全无关，而是对中美之间紧张局势的报复。

她认为，如果美国政府现在认为只有其国境内的数据和计算机网络才是安全的话，那也是在向外宣布美国已经不再相信全球化互联网这一理念。对于科技行业严重依赖全球业务的美国来说，这是一个可怕的错误，即便从安全角度来看，这也是一个错误。

李涛向记者表示，政治是一个大背景，背后本质还是利益冲突。“比如Facebook，它不仅仅针对TikTok，而是希望遏制住任何一个有可能变为全球化用户网络的互联网产品和公司”。

在其看来，接下来相对很长的时间内，整个世界都将是动荡的，因为财富在重新分配。“每一次工业革命之后，整个经济会发生一次大的变迁，因为经济的结构会发生改变，经济的推动和刺激要素发生改变，也会对整个社会阶层进行系统性的改造。而社会阶层发生变迁的时候，就会出现新的政治要素或者新的政治表现”。

所以现在中国互联网企业出海，需要考虑的问题不仅仅是如何增长和变现，还要考虑产品发展起来以后的安全问题。那到底还要不要出海？李涛认为，出海不会停下来，只不过未来半年，出海会处于纠结期，面临的外在压力很大，但出海的内在张力也很大。

2014年时，海外每年有4亿部智能机手机的新增用户，相当于两年半即可新增一个中国同等体量市场，这也是吸引大批企业出海淘金的重要原因。而现在，海外市场仍有30多亿的用户移动终端设备没有上网，这些用户主要分布在南美、东南亚、南亚、中东等区域，所以，海外市场的潜力和机会依然巨大。

对中国企业来说，需要改变的是出海策略和方法。过去，Facebook和Google为出海企业提供了一条捷径，只要有产品，用户和收入的事情都可以通过Facebook和Google来实现，但现在，李涛认为，中国企业不能够再偷懒走捷径，首先就要把自己生态补全，一些商业模型要靠自己来做。

另外就是，中国企业需要抱团出海，现在海外市场真正跑到一线的中国企业还是太少，单打独斗，很容易被针对，但如果形成一团，抗压能力以及话语权都将大大提升。所以现在企业出海，不仅自己要做的好，还要帮助上下游整个供应链一起成长。

李涛还建议，在出海产品选择上，要把内容和游戏类产品做起来，不要再尝试工具类产品了，现在工具类产品出海肯定面临巨大的挑战，也没有太大的市场机会。另外在市场选择上，AURP值更高的国家应该成为首选，不要贪图用户规模，赚钱才是第一生命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