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世界看安妮·埃尔诺:站在旁观者角度观察自己
在家乡法国,安妮·埃尔诺已经成名了几十年,她的作品常被与加缪、波伏娃等人的作品相提并论。近年来,英语读者也开始追捧她的作品。英国《卫报》在2018年就曾表示,埃尔诺“早该在英国被公认为当代法国最重要的作家之一”。
1958年以来,埃尔诺在六十多年间写了20本书,她一直致力于一个追求:挖掘自己的生活。
她的作品大多篇幅不长,很薄,很少超过100页。“阅读这些书时,你会见证一个女人真实、透明地试图找到理解自己的方法,并通过这种理解与其他人建立联系。”《大西洋》月刊书评作者内莉·赫尔曼写道。
埃尔诺还喜欢模糊“小说”和“回忆录”这两种文学体裁之间的界限。《纽约客》书评作者马德琳·施瓦茨指出,埃尔诺是一个不寻常的回忆录作家:她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她通常以第一人称写作,然后突然转换视角,开始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谈论自己,把过去的自己称为“58年的女孩”或“S的女孩”。有时,她仿佛是在一张老照片或电影里的一个场景中观察自己。她会告诉读者,她什么时候在故事中迷失了方向,什么时候她的记忆变得空白。“埃尔诺并没有展示过去,而是解读它。”施瓦茨写道。
“2018年我住在巴黎时,一个朋友把安妮·埃尔诺的《正发生》(Happening)一书递给我,仿佛它是一个装有宝藏的信封。”赫尔曼在书评中谈及自己第一次阅读埃尔诺作品的经历,“这本书讲述了埃尔诺在1963年堕胎的经历。当时,堕胎在法国还是非法的。和她的绝大部分作品一样,这本书是对记忆、对自我、对写作的力量与边界的挖掘。在最高潮的一个片段中,身为大学生的主人公把一个看起来像‘婴儿娃娃’的东西从她的身体里‘像取手榴弹一样’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并把它拿在手里。胎儿仍然连着她的身体,她一路从宿舍的浴室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个熟人帮她剪断脐带,她们把胎儿塞进一个空的吐司面包袋里。我至今仍记得读到这一幕时我坐在火车站的哪个位置。当时,我惊讶地从书页中抬起头来,看着周围的人。这本书改变了我的一部分思想。”
读完《正发生》之后,赫尔曼搜集了她能找到的每一本埃尔诺作品的英文译本,并按照时间顺序一本接一本地阅读。“我从来没有以这种方式与任何其他作家的作品交流过。阅读埃尔诺成了一种瘾。后来我才知道,她的许多读者都有跟我一样的感觉。”
不久前,82岁的埃尔诺获得了2022年诺贝尔文学奖。她曾用“极其直接、工人阶级、有时很露骨”来形容自己的语言风格。她对“经过润色的法式传统精致语句,文学中的‘好品味’”持反对态度。
她挖掘自己的记忆,探索写作的极限,把对现实的“亲近”推到极致。在作品中,她钻进了自己生活的各个时期,重新审视每一个图像,“直到我觉得我已经和它有了身体上的联系,直到涌现出几个让我可以说‘是的,就是这样’的词”。
赫尔曼认为,埃尔诺的作品给人亲切感,部分原因是其中那些不加掩饰的细节——她对性、对父母的疾病和死亡、对自己与情人关系的坦诚。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在写作过程中剖白内心的方式。她的许多书都是日记体,读者能读出她的思想与世界的实时互动。这让每个阅读她的人都觉得她是“我们的”,觉得自己与她的关系是独特的。
埃尔诺的作品带有一种高度的生活感,一种对愉悦的不加掩饰的追求。她邀请读者进入她的私人空间,然后向女性读者展示了她们的共同点。这也许正是她的不同凡响之处。“我相信,任何经历,无论其性质如何,都有被记录下来的不可剥夺的权利。”她在《正发生》中写道,“没有所谓‘不重要的事实’。”
施瓦茨则认为,埃尔诺作品的核心是意识到生活中最私密的时刻总是受其发生时的环境所支配——对个人的探究也将涉及对历史的调查。这一点在《正发生》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在埃尔诺出版这本书时,法国堕胎已经合法化。但立法上的胜利并没有让人更加畅所欲言。“当废除歧视的新法律通过后,以前的受害者往往会保持沉默,理由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埃尔诺写道,“因此,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仍被和以前一样的面纱包裹着。”
“在我阅读埃尔诺作品的一年中,我总是想知道为什么她对我有如此大的吸引力。”赫尔曼说,“最终我意识到,埃尔诺正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作家:用语言帮助自己,同时也希望能帮助别人生活。埃尔诺曾说:‘重要的不是发生的事情,而是我们如何对待它们。’她对写作的信心激励着我,让我重新有了工作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