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去美元化”潮涌正其时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美元霸权就与美国政治霸权和军事霸权交织在一起，成为支撑美国全球战略的重要工具。80年来，全球金融体系一直以美元为基础，美元稳居世界外汇储备、贸易结算、贸易融资、金融清算和债务发行的第一货币。如今，美国在全球GDP中所占比重已从二战结束后的45%下降至25%左右，而目前美元占全球外汇储备的58%、贸易结算的50%、贸易融资的80%、金融清算的90%和债务发行的60%，即美国经济对全球增长贡献的真实敞口显著缩小，而美国经济权重与美元主导地位不对称性却显著扩大。

数十年来，美国经常账户赤字和财政赤字持续扩大，甚至呈现无上限增长态势，但美元无限印钞特权和在国际货币体系的中心位置，使美国可以摆脱双赤字限制并将其制度成本向全球转嫁——美元周期的溢出效应导致全球众多经济体尤其是“全球南方”国家深受资本市场剧烈波动、货币贬值、通货膨胀和债务高企之苦。尽管长期以来许多国家都在试图减少对美元依赖——这一过程被称为“去美元化”，但进展有限。如今，美国所构建的全球霸权秩序摇摇欲坠、美元信用几近崩塌，“去美元化”已成为一众国家宏观战略的一部分，其在地理上已经覆盖到亚洲、非洲、拉丁美洲、欧洲和中东地区，反映了当前全球对建立多极化民主化国际经济秩序的空前努力。

主要传统货币与“美元周期”脱钩。2024年以来，在美联储维持联邦基金高利率区间不变情况下，西方发达经济体纷纷加入降息行列，3月瑞士降息、5月瑞典降息，6月欧洲央行、加拿大央行分别宣布降息。从历史来看，发达经济体货币政策基本都是与美联储保持步调一致，此轮其纷纷率先降息，尤其是欧洲央行自1998年成立以来第一次与美联储政策背道而驰，意味着美元全球领导力和威慑力加速下降，美国自身实力衰退也意味着美国利用美元潮汐收割全球、美元一家独大将成为历史，全球步入多元货币时代。

使用替代货币进行国际贸易。欧洲央行行长克里斯蒂娜·拉加德在2023年外交关系委员会国际经济系列会议上指出，“包括官方声明在内的证据表明，一些国家打算更多地使用主要传统货币的替代品来开具国际贸易发票，例如人民币或印度卢比。”目前，俄罗斯已和一些非洲国家谈判以本国货币建立结算，并停止使用美元和欧元；印度已用人民币、沙特里亚尔和俄罗斯卢布购买俄罗斯石油，印度和马来西亚已用印度卢比结算贸易；东盟已正式讨论如何减少对美元依赖并“转向以当地货币结算”；沙特阿拉伯表示正在考虑以美元以外的货币进行石油交易；世界第六大黄金生产国加纳提议用黄金进口石油，相当于易货贸易；中国和俄罗斯已用人民币交易俄罗斯石油、煤炭和金属，中国和巴西正计划为两国贸易引入人民币清算安排，2023年中国海油和法国道达尔能源完成了从阿拉伯联合酋长国进口6.5万吨液化天然气的首单液化天然气跨境人民币结算交易，这被法国媒体认为标志着在削弱美元地位方面迈出了重要一步。

官方外汇储备多样化。进入21世纪特别是自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许多央行一直试图通过清算持有的美国国债和增加欧元、日元、人民币和黄金等其他资产来分散其投资组合。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数据，2023年全球约四分之一的经济体“主动推进储备多元化”，美元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份额从2000年的约71%下降到2023年第四季度的58%，而1977年的峰值数据是85%，人民币外汇储备份额则稳步增至约3%、外汇交易量份额增至约7%、贸易融资份额增至约8%。世界黄金协会数据显示，2022年全球央行购买黄金达到创纪录的1089吨，是自1950年有记录以来的最高水平，2023年依然维持在1037吨高位，2024年一季度全球央行官方黄金持有量净增290吨，黄金正替代美元成为各国央行更重要的储备资产和通胀对冲工具，以应对全球经济不确定性和地缘政治风险。

寻求替代SWIFT系统。全球跨境支付基础设施是开展国际金融活动、维持储备货币主导地位和实施金融制裁的重要工具。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自1977年成立以来，与美国清算所银行同业支付系统（CHIPS）密切合作运营，成为全球核心支付系统基础设施的通信银行网络。面对美国将CHIPS和SWIFT武器化，2015年中国开发了可与CHIPS相抗衡的“跨境银行间支付系统”（CIPS）；2019年俄罗斯开发了以SWIFT为蓝本的金融信息传输系统（SPFS），并加紧尝试使用SPFS进行跨境支付；2019年法国、德国和英国制定了支持贸易往来工具（INSTEX），作为“欧洲对美国对伊朗实施制裁的主要回应”，同时帮助欧洲公司继续在伊朗开展业务（2023年3月被清算）。

创建“共同货币”和“数字货币”等新货币形式。早在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爆发后，亚洲国家已开始探讨建立亚洲“共同货币”问题；2023年巴西和阿根廷在拉美和加勒比国家共同体峰会上宣布，正就建立“共同货币”展开准备工作，以减少对美元依赖；2023年在南非举行的金砖国家峰会上，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提议创建“共同货币”。此外，自2018年国际清算中心开始对各国央行发行“数字货币”进行可行性研究，目前全球有130多个国家处于研究或开发“央行数字货币”阶段，其可以帮助加快结算速度、扩大数字化融资，同时可以促进以本国货币进行贸易交易以减少对美元依赖；2021年中国主导、泰国和阿联酋中央银行共同发起“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项目，2024年6月沙特阿拉伯宣布成为正式参与者，标志全球石油贸易“去美元化”又迈出重要一步。

2024年是呼吁建立“新的国际经济秩序”（NIEO）50周年——1974年在发展中国家要求下，联合国大会第六届特别会议通过了《关于建立新的国际经济秩序的宣言》和《建立新的国际经济秩序的行动纲领》，NIEO的诞生在一定程度上被视为“全球南方”对美国于1971年单方面终止美元锚定黄金这一公开背弃国家信用行为的回应。在当前“去美元化”进程中，国际社会需要再度审视NIEO原则：一切国家在平等基础上充分和有效参加为一切国家共同利益而解决世界经济的工作；每个国家都有权实行对自身发展最适合的经济和社会制度，而不因此遭受任何歧视；每个国家对自身一切经济活动拥有充分的永久主权；每个国家有权采取有利于自身国民经济的措施来限制和监督跨国公司活动；保证经过改革的国际货币制度的主要目标之一是促进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和有足够的实际资金流入这些国家。以上NIEO原则将持续为全球实现“去美元化”乃至“去美国霸权”指明方向。

（作者系商务部研究院虹桥国际经济论坛研究中心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