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富豪”社会地位变迁史

如今，西方社会似乎对富人十分着迷，超级富豪成为了超级名人。但在几百年前，人们一度想要把富豪们“驱逐”出城市。这种变迁是如何发生的？

自从有历史记载以来，超级富豪就是西方社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有像黑死病或世界大战这样的大规模危机才能让富豪有所损失，降低社会财富的集中度。但危机过后，“占人口比例1%”的富豪们的生意通常会恢复正常。

英国《电讯报》指出，如今，我们生活在一个危机四伏的时代：2007至2008年的金融危机、前几年的新冠疫情、全球各地的一系列重大冲突。但这一次，顶级富豪们的财富不但没有受影响，反而前所未有地增长：2020年3月至2022年11月期间，全球亿万富翁的资产增长了50%。米兰博科尼大学经济史教授圭多·阿尔法尼在他的著作《人间之神》中指出，从历史学角度来看，这是一种反常现象。

富人们也变得更高调了。阿尔法尼写道：“如今，西方社会似乎对富人十分着迷：他们是谁，他们如何致富，他们都做了什么。富人，尤其是超级富豪，是民间社会越来越多讨论的对象。他们中的一些人选择成为名人，而新技术和社交媒体让富人成名变得前所未有的容易。”

阿尔法尼认为，这一情形与中世纪相比发生了很大变化。那时，富人不能大张旗鼓地“露财”，因为物质资源的过度积累被认为是有害的，甚至会损害社会及其机构（尤其是政治机构）的正常运作。一些中世纪评论家认为，如果让超级富豪获得与其他人“平等”进入政治机构的机会，他们就会成为事实上的“人间之神”，这显然是不可取的。

历史上，在战争和饥荒时期，一些富豪会支援中央财政。科西莫·德·美第奇用私人资金重建了15世纪的佛罗伦萨；约翰·皮尔庞特·摩根（简称J.P.摩根）带头出资缓解了1907年美国的银行业危机。

但阿尔法尼发现，近年来，这种慷慨行为已荡然无存。金融危机期间，被用来“拯救银行”的是公共资源，而不是像摩根拉拢同行那样，由银行家来拯救国家。新冠疫情期间的情况也类似。阿尔法尼认为，为了避免在特殊时期为公共利益做出贡献，全球超级富豪们“基本上拒绝承担责任”，甚至拒绝临时增税这样的权宜之计，从而让财富不平现象显得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左图为《人间之神》，右图为本书作者圭多·阿尔法尼。（图片来源：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博科尼大学官网）

阿尔法尼花了数年时间查阅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档案，对财富积累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探讨。他的研究重点之一是中世纪神学在塑造西方财富观方面所起的作用。佛罗伦萨诗人但丁在《神曲》（完成于1321年）中，把囤积者和挥霍者一起关进了第四层地狱，受到同样的惩罚。700年来，有关“散财”还是“积财”的争论几乎没什么变化。事实上，阿尔法尼写道，今天西方社会的财富集中程度与黑死病之前大致相同。

其中一个争论焦点是“慈善资本主义”：比尔·盖茨等亿万富翁承诺捐出财富，用于他们认定的公益事业。2010年，盖茨与他当时的妻子梅琳达以及同为亿万富翁的沃伦·巴菲特共同发起了“捐赠宣言”，承诺在死前捐出一半以上的财富。马克·扎克伯格是最初签名的40位亿万富翁之一；到2020年底，签名人数已增至216人。即便如此，随着亿万富翁财富的不断飙升，批评者仍然认为这种“捐赠”文化既是一种逃避税收的方式，也是一种对公共领域施加不当影响的方式。2023年，山姆·班克曼-弗里德的加密货币帝国轰然倒塌，他不仅被指控通过挪用公款和欺诈牟取暴利，还被指控将收益用于政治捐款。

超级富豪一直对政治有影响力，而关于“慈善资本”作用的争议也并不新鲜。托斯卡纳人文学者波吉奥·布拉乔利尼的论文《论贪婪》（1428至1429年）中写道：“你们想把贪婪的人赶出城市，好像他们犯了最严重的罪行……我反而认为，应该鼓励他们的存在，将其作为对人民的有效支持……他们有很多途径来帮助病人和弱者，让许多需要帮助的人受益……把贪婪的人安置在城市里是非常有用的，这样他们就能被视为一种私人金库，能够帮助每个人。”

黑死病损害了超级富豪的地位，而新冠疫情则恰恰相反。在阿尔法尼看来，当超级富豪非但没有为危机后的复苏提供资金，反而从中获利时，整个社会就会面临一种危险的人群关系分裂——而这种分裂会威胁到几个世纪以来塑造了西方社会的政治契约。

阿尔法尼强调，这既不是一本鼓吹富人的书，也不是一本反对富人的书，无意利用社会的不满情绪来吸引眼球，而是一本试图描述西方历代富人通史的书。他的论述为当前有关财富和收入差距的争论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