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对拉美经济和中拉经贸合作的影响（二）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 拉美经济观察，本网获授权转载）

作者介绍：吕洋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吕新峰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硕士研究生。

二、对中拉经贸合作的影响

近年来，中拉经贸合作始终保持迅猛发展势头，双方以“一带一路”建设为引领，贸易、投资、金融三大引擎同步发力，正在进入比较优势互补、产业升级加速的跨越式发展新阶段，但新冠疫情的暴发无疑成为了最大的“黑天鹅”，凶险疫情与拉美经济的脆弱性相互共振，对中拉经贸合作形成了较大的短时冲击。

首先，进出口贸易出现萎缩。2019年中拉双边贸易额超3300亿美元，连续三年增长，中国已成为拉美第二大对外贸易伙伴国，还是巴西、智利、秘鲁等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但如今这一良好势头很可能受疫情影响出现逆转。疫情从1月底开始在中国暴发，我国及时采取了严格有效的防控措施，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压抑了经济活力，对拉美初级产品需求减少、对拉工业制成品出口也有所回调，导致1—2月我国对拉美出口同比减少12.2%，进口同比减少5.7%，过去三年来首次出现进出口“双下滑”。进入3月之后，我国疫情防控形势明显向好，复工复产加速，但拉美却遭受越来越严重的疫情冲击，当月双边贸易额229.5亿美元，虽较去年同期有小幅提升，但中国对拉美出口却同比下降了0.8%，呈现出令人担忧的双边贸易供需矛盾掉转苗头，我外贸企业随时可能遭遇订单取消、交易延期、采购下滑冲击。其中，农产品和矿产交易受疫情冲击的风险较大。智利、秘鲁的铜矿和巴西的铁矿砂3月对华出口量已出现小幅下降，一旦受疫情影响开采滞后，国内制造业复工复产可能面临更大的原材料采购压力。巴西、阿根廷大豆对华出口占我国大豆进口的75%，当前正值当地秋收关键时期，但物流运输不可避免会因疫情防控受到影响，阿根廷全国公路设立关卡严格检查通行车辆，70多个城市宣布禁止谷物运输卡车经过其辖区，巴西桑托斯港工人工会呼吁政府为工人提供额外防护用具，否则可能举行罢工，一旦这些国家出现港口停运、运输受阻、延迟发货等情况，可能对我粮食供应链造成不利冲击。

其次，对拉美投资进入“冰期”。自2010年以来，中国对拉直接投资以年均超100亿美元的速度高速增长，其中2018年对拉直接投资流量达146.1亿美元，成为拉美第三大直接投资流量来源国，对拉投资存量达4067.7亿美元，拉美成为仅次于亚洲的中国第二大对外直接投资目的地。仅2019年上半年，中国企业就在拉丁美洲市场达成工程承包合同额67亿美元，全年新签19个大型直接投资合作项目。但受疫情影响，拉美各国停工停产、交通封闭、航运受阻，很多中企在拉工程中断。首钢秘鲁矿山选矿厂项目因疫停工，中铁九局秘鲁SBS总部大厦工程暂停施工。还有更多潜在投资机会也可能因疫情影响被迫搁置。今年2月，新疆特变电工集团有限公司与玻利维亚国有锂电公司YLB签署的总额23亿美元的合资协议还未落地，玻利维亚、智利、阿根廷“锂三角”已纷纷因疫情停工。巴西无限期推迟系列光伏项目招标，占全球光伏硅片电池产能70%以上的中国企业的出海步伐不可避免受到冲击。有学者预计2020年中国对拉美直接投资金额可能降至近10年来最低。

此外，拉美债务问题也在威胁中拉金融合作。2019年，中国国家开发银行牵头成立了“中拉开发性金融合作机制”，该行与中国进出口银行一道，全年向拉美贷款11亿美元，累计融资金额超过1300亿美元，为中拉“一带一路”基础设施建设合作、助力贸易畅通、引导资金融通、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发挥了关键作用。但在疫情冲击下，拉美部分国家的债务负担急速攀升，中国对阿根廷1300亿人民币本币互换协议和169亿美元贷款、与厄瓜多尔约60亿美元剩余贷款均出现偿付困难，需要重新商讨还款协议。而委内瑞拉不仅面临疫情和经济双重重压，还遭受美国的金融封锁，中委石油换贷款合作难以顺利运行。一旦我国在拉美的主要金融合作伙伴因疫情而发生债务危机，不仅将破坏中拉金融合作良好势头，甚至可能引发输入性金融风险，冲击我国内复工复产、经济回暖进程。

最后，必须警惕疫情对中拉经贸合作的政治基础产生负面冲击。政治互信是中拉合作的基石，中国对拉美投资有着鲜明的“官方主导、政府推动”的特点，金融合作更是非高度政治互信则难达成。但是，在严峻疫情冲击下，一些拉美政府面临较严峻的执政压力，少数极端人士或出于政治目的，或源于意识形态偏见，或受到美西方舆论误导，而将批评矛头指向中国。巴西总统博索纳罗之子爱德华多、秘鲁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略萨等人借疫情诋毁我国社会主义制度、煽动仇华情绪，巴西教育部长更妄称“中国结疫情统治世界”，胁迫称除非中国低价售卖呼吸机，他才愿意“谢罪”。这足以体现拉美少数右翼政客既希望中国帮助防疫，有对华存在偏见，欲趁机攫取政治利益的复杂心态。虽然这些声音仅是少数，不会动摇中拉友好大局，但不可避免会干扰中拉“民心相通”氛围，更可能助长民间对中拉合作的不理性声音，目前已由少数工商界人士抛出所谓中拉产业“脱钩论”，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中国的国际形象和在拉营商环境，甚至可能威胁中拉之间不断深化的产业升级、融合进程。

当然，也应当看到，我国疫情防控向好，复工复产加速，在防疫斗争中掌握了远胜其他国家的政策主动性，史无前例的全球疫情也催生了全新的经济业态，为中拉在特殊时期的经贸合作指明了方向。

一是医疗物资合作。拉美国家甫遭大疫，医疗资源普遍短缺。巴西医护设备缺口巨大，多次向中企求购口罩、防护服、病床和呼吸机等物资；委内瑞拉急缺药品、防护用具和检测试剂，更加仰赖中国支援。在我当前疫情防控向好、企业复工加速情况下，医疗物资产能将有更大富余，有望成为中拉贸易在特殊时期的最大增长点，不仅可以弥补其他外贸部门的短期损失，同时还“救人于水火”，更有力地向拉美和世界展示中国有能力、有担当的国际形象，为中拉在政治、经济、外交等领域更高水平的合作创造良好氛围。

二是互联网经济合作。疫情之下，以数字经济为代表的新业态在中国迅速补位，外卖配送、在线诊疗、网络教育、远程办公、视频社交等“云经济”蓬勃发展，不仅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停工、隔离造成的经济损失，更创造了巨大的新经济需求。但是对拉美国家来说，想要利用“云经济”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目前拉美互联网使用人口占比只有67%，且分布失衡，智利、巴西、乌拉圭等国移动互联网接入率达到80%以上，危地马拉、洪都拉斯、海地和尼加拉瓜却只有不到30%，还不完全具备用“云经济”部分替代实体经济的能力。如果中拉能够把握疫情期间拉美互联网使用需求大增的契机，加强数字经济领域合作，不但可以有效缓解经济压力，也可以进一步打通中拉电子商务合作通道，为中拉贸易、投资合作增添新引擎。

三是卫生基建合作。拉美基建投资占GDP比重仅2.8%，远低于联合国5.2%的建议值。在疫情冲击下，卫生基础设施和社会保障建设滞后的危险暴露无遗。医院设施落后、床位不足，医疗服务分配不均，救治能力难以招架凶险疫情；公共卫生设施缺乏，秘鲁300万民众难以获得清洁饮用水，巴西37%民众生活在没有污水处理设备的地方，恶劣卫生条件加剧疾病传播风险；住房保障严重不足，巴西近6%人口居住在拥挤的贫民窟内，极大增加病毒聚集性传播可能。这些短板迫使拉美国家纷纷将卫生基建作为“后疫情时代”的公共投资重点，而中国企业在基建领域的竞争力无疑将吸引拉美国家的目光，将有望使卫生基建合作成为中拉“一带一路”基础设施合作的全新增长点。

四是创新性金融合作。拉美国家债务承压，急切需要更加稳健、可持续的融资来源，是中拉金融稳定机制发挥作用的有利时机。各国经济在疫情冲击下不堪一击，充分证明其“举债发展”道路行不通，未来将更加倾向于寻找长期、稳定、风险可控、有助于其提振潜在增长率的融资合作项目，我“一带一路”金融合作平台将大有作为。拉美金融市场在外部冲击下震荡不安，本币贬值与通货膨胀压力巨大，持有更稳健的外币资产、多元化外汇储备、寻找除美元之外的“锚货币”成为了拉美国家理性选择，为我国人民币国际化走向拉美打开新的窗口。

三、总结与展望

新冠疫情对拉美经济的冲击很可能是史无前例的。短期来看，外部经济环境可能进一步恶化，进出口受阻、投资外流问题一时难以缓解，加之国内债务高企，政策工具受限，短期内难以扭转经济不利局势。长期看，拉美经济前景也不容乐观，企业倒闭、金融动荡和人力资本流失可能对经济造成结构性冲击，而一旦疫情防控不利激化社会矛盾、动摇政治稳定，更可能造成严重后果，阻碍经济改革进程。正如IMF西半球事务主管亚历杭德罗·维尔纳所言，拉美经济可能迎来又一个“失去的十年。”

不过，也应当看到，拉美国家人口结构相对年轻，发展水平在发展中国家不落下游，在全球通力合作下，最终一定会战胜疫情。届时，拉美经济发展的巨大潜力有望逐步显现。从从基础条件看，拉美国家的自然禀赋得天独厚，能源、贵金属以及渔林业资源储量丰富，农业产量、质量和出口量均居世界前列，这些资源可以为国家发展提供充足的物质基础。从安全环境看，自2016年哥伦比亚反政府武装（哥武）与政府达成和平协议后，拉美地区已没有大规模的战乱和恐怖主义活动，也不存在严峻的种族对立和极端宗教势力，安全治理成本远小于中东、北非等持续动荡的国家和地区。从对外关系看，拉美一体化发展有条不紊，南方共同市场、太平洋联盟等次区域一体化组织亮点颇多。拉美国家普遍实行对外开放政策，除少数国家外，均能较好平衡与美、欧、中等主要经贸伙伴的关系，为经济发展营造了较好的外部环境。

在这种情况下，中拉经贸合作的前景仍然广阔。中拉政治互信持续稳固，民间友好不断深化，经贸互补性坚如磐石，短期内的疫情冲击并不会动摇中拉合作长期稳定向好态势。在当前我国疫情防控向好，复工复产加速情况下，应尽快在防控风险的前提下，主动作为，为“后疫情时代”的中拉经贸合作谋篇布局。

短期内，可以防疫合作为中心，探索中拉合作新增长点。通过财税补贴、期货贸易、出口转内销等方式弥补受冲击的对拉美出口外贸企业损失；鼓励更多企业转型参与医疗防疫物资生产和对拉美出口；加强中拉“云经济”合作，引导我国优质跨境电商、电子商务、5G通信等企业走进拉美，缓解拉美国家经济压力同时优化中拉投资合作结构；用足用好以金砖应急储备机制和中拉开发性金融合作机制为代表的金融合作平台，优化贷款结构，适度延期或减免债务，解拉美国家“燃眉之急”。

中长期，中拉经贸合作应继续致力于产业协同升级，提升潜在增长率和经济可持续性。加快调整中拉能源、矿产和农业合作，拓展配套生产性服务业和基础设施建设领域合作，带动双方多产业部门整体发展，提高初级产品部门抗外部风险能力。将医疗和卫生基础设施建设纳入中拉“一带一路”合作重点，引导以 5G 基建、特高压、城际高速铁路和城际轨道交通、新能源汽车充电桩、大数据中心、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为代表的“新基建”走向拉美，加强中拉制造业、高新技术和科技创新合作，助力双边产业链向上游升级并提高附加值。探索新的金融合作方式，尝试更多非美元贷款合作，规避外部市场风险，强化金融市场与实体经济联系，提高中拉贷款合作可持续性。探索双边贸易本币结算，为各国参与人民币原油期货、铁矿石期货交易创造条件，培育拉美国家参与人民币大宗商品期货交易市场的热情，为“后疫情时代”人民币国际化走向拉美创造条件。

本文发表于《国际研究参考》2020年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