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企投资几内亚西芒杜铁矿项目的机遇与风险
几内亚西芒杜(Simandou)铁矿,成为近年来我国矿业关注的热点,但由于政府的腐败和对投资环境的预期不佳,国际大型矿业公司均抱着一种既渴望又犹豫的态度,一直处于纸上谈兵阶段。2020年6月10日,由韦立国际(新加坡)、烟台港集团、山东魏桥创业集团和几内亚联合矿业供应集团(United Mining Supply Group)共建的 “赢联盟(SMB-Winning Consortium)”与几内亚政府正式签署协议,西芒杜区块1和区块2的矿权宣布到手,这个拖延了近20年的矿山项目进入实施阶段。
项目虽然落地了,但机会多大,风险几成,仍是一个需要研究的问题。在国际矿业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没有天赐的馅饼,只有付费的午餐。与政府签订了黑纸白字协议,政府与企业的利益都已通过相互妥协予以固定,来自政府的风险应该说相对减少了,项目的成败将更多取决于经济可行性,而这个问题至今仍然不够明朗。
一、矿床发现与矿业权纠纷
西茫杜从地质上说是个矿田,分北段和南段。力拓于1997年申请到4个探矿许可证,面积1488 km2,经5年找矿勘探,发现了矿床,形成了两段4区块矿权分布格局:北段包含两个区块(区块1和区块2),此外还有一个较小的区块佐哥塔(Zogota);南段也包含两个区块(区块3和区块4)。所谓“区块”,是个矿业权单位,在技术报告中把区块内的含矿部分称为“矿床”。整个西芒杜矿权区包含5-6个矿床。经勘探,南北两段的查明资源量都在20亿吨以上,如包含外围和深部未查明部分,估计资源总量可达100亿吨。
(一)西茫杜北段
1997年,力拓旗下一个名为Simfer SA的子公司在西芒杜山脉获得4个探矿许可证,面积1488 km2。工作三年后,退出了50%的面积,保留738 km2,许可证延期两年。2002年,许可证延期已满,但这个子公司在此期间无所作为,政府宽怀大量,又将其延长了数月。到2002年10月,数月延长的许可也到期,在Simfer SA仍无任何作为,没有提出下一步工作可行性报告的情况下,几内亚政府居然又给了Simfer SA的许可证新的两年延长期,并达成了基本协议。之后,Simfer SA的母公司力拓出马要求在2008年开展可行性研究。2006年5月,力拓就已从Simfer SA手中接过这738km2 探矿权,升级获得了25年的特许权,开始了这个项目新的进程。
但到2008年,这个项目似乎仍然保持原状,从1997年算起,已有10年,完成的工作量仅是在区块1和区块2上打了6个钻孔。几内亚总统秘书长致函力拓,表示了对此的不满。与此同时,必和必拓对力拓开展了收购,并声称在其从力拓获得矿权区内预计有110亿吨的铁矿石储量,而非力拓向公众披露的15亿吨。这就加深了当时几内亚政府被力拓子公司欺骗的印象,总统孔戴下令将西芒杜矿床北部区块1和区块2探矿权收回,并宣布其他公司可提交申请。然后,贝尼·施泰因梅茨集团资源公司(BSGR)、一家加拿大公司和一家中国公司提出探矿权申请,最后BSGR于2008年12月获得了区块1和区块2共369 km2的探矿权。
之后BSGR对两个区块进行探矿,到2010年6月,完成94口钻孔,总进尺15864m,并于2009年10月提交了可行性研究报告,经政府成立一个委员审查后,同意授予采矿特许权。
然而,对西芒杜北部这两个区块的矿业权转移的合法性遭到巨大的质疑,有人指责在孔戴去世后,几内亚政府官员神秘地将这两个区块授予以色列亿万富翁施泰因梅茨控制的BSGR,政府没有收取任何费用(除了涉嫌1亿美元的贿赂)。后来这个项目以25亿美元的价格将51%的特许权出售给巴西淡水河谷(Vale)。2014年,现任总统阿尔法·康德经调查,认定存在腐败,吊消了BSGR和Vale的许可证。据说世界大名鼎鼎的金融大鳄索罗斯,当时是康德的顾问,是查出这场矿业权腐败的谋划者。BSGR被指为行贿者,孔戴为受贿者。BSGR于2014年和2015年反驳这是诬陷,告上法庭,要求返还许可证和赔偿损失,并声称取消采矿权是“为满足新当选总统阿尔法·康德及某金融家的利益,对BSGR发起的一场出于政治动机且国际协调一致的结果”。2016年12月,BSGR的主管施泰因梅茨在以色列被捕,罪名是涉嫌贿赂几内亚政府官员以获得对西芒杜的矿业权。一个月限制期过后,被无罪释放。然而施泰因梅茨不服,于2017年4月14日向纽约联邦法院起诉索罗斯,理由是他的“非法行为破坏了”该集团对几内亚西芒杜铁矿床的投资项目并要求赔偿100亿美元。2017年8月,施泰因梅茨在以色列第二次被捕,罪名为涉嫌欺诈、伪造、妨碍司法和贿赂。斯坦梅茨否认有任何不当行为,再次指责对冲基金亿万富翁索罗斯对他进行诽谤活动。BSGR的对手力拓密切关注事件发展,宣布将以13亿美元的价格将所持股份出售给前合作伙伴中国铝业(Chinalco),退出该项目。据悉力拓在上个世纪90年代末首次收购该地产后,已斥资30多亿美元推进该项目。但后来力拓又改变了主意,仍然控股西芒杜南段项目。
2019年2月,在法国前总统萨科齐的斡旋下,几内亚政府与施坦梅茨达成和平协议,结束了法律诉讼和腐败指控。BSGR宣布把西芒杜区块1和区块2的矿权交还政府,并免予索赔,双方放弃所有未决程序。作为补偿,BSGR获得北段一个较小的佐哥达(Zogota)矿床的采矿权。西芒杜北段持续10年的矿业权纠纷得以完结,政府就可以把区块1和区块2重新招标了。赢联盟在此背景下参与投标获得了采矿特许权。
纵观西芒杜北段复杂而漫长的矿业权纠纷,各方相互揭露指责的问题是:力拓占有矿业权而不作为;BSGR向先任总统孔戴贿赂,孔戴总统接受贿赂剥夺力拓矿业权并转授给BSGR;后任总统康德以反腐为名,吊消了BSGR的西芒杜北段两个快段矿权,BSGR则指责总统康德借此谋利。从这场旷日持久的纠纷中,似乎力拓、BSGR和先后两位总统都有污点。还需要看到的是,金融投机大亨索罗斯卷入期中,法国前总统萨科齐出面调停。在力拓矿业权被政府剥夺这件事上,必和必拓也插了一杠子,淡水河谷也一度卷入其中,受到指责。围绕西芒杜矿权的这池水深度莫测。平心而论,在这场矿业权官司中,过错最小的是力拓,损失最大的也是力拓。其过错不过是勘查缓慢、不履行可行性研究要求而已,但10年只打6个孔,按法律撤销矿权也属正常;孔戴总统的问题最大,但那是因受贿为他人谋利而不是因撤销力拓的矿权。正因为大家都有毛病,不愿把自己那点事扯出来,闹下去大家都没脸面,才为最终的和平解决奠定了基础。
这么复杂的高层次纠分,光听就脑袋发胀,但2019年二月突然庭外和平了结,皆大欢喜。
西芒杜北段的勘查历史是:矿是力拓在1997年-2002年发现的,共打了6个钻孔;勘探工作是BSGR在2009年完成的,共打了94个钻孔,并提交了可行性研究报告。其他时间大家都在扯皮。
2019年10月,几内亚政府将西芒杜北段两个区块招标,赢联盟和澳大利亚Fortescue金属集团(Fortescue Metals Group,FMG)参加了投标。FMG是世界第四大铁矿公司,应该说是赢联盟的强劲对手。招标结果是赢联盟以140亿美元的投资承诺,拿下了西芒杜北端两个区块的采矿权,FMG以90亿美元的投资承诺落败。究其原因,是FMG不同意修建几内亚政府要求的铁路。FMG是世界第四大铁矿公司,成熟老道,90亿美元就想开发这个项目,有欠严肃,不过是试试水而已。
2020年6月,几内亚政府与赢联盟达成《矿业协议》,股权结构是:赢联盟占85%,几内亚政府占15%。政府占的当然是干股而不是湿股,这是非洲特色,可视为常态,不过这个常态有点高。
至此,西芒杜北段项目进入开发日程。(二)西芒杜南段南段的矿权关系就比较简单了,两个区块的矿权一直控制在力拓手中,包含Ouéléba矿床、Pic de Fon矿床和Signal矿床。力拓仅对前两个矿床进行了勘探。1999-2001年,力拓在南段共施工了1258个钻孔(反循环与金刚石岩心钻),总进尺253326m,其中Ouéléba矿床682个钻孔,总进尺135496m,Pic de Fon矿床576个钻孔,总进尺117830m。整个南矿段平均勘探深度为201.4m,钻孔多未达矿体底部,深部仍有较大资源潜力。2013年,力拓完成了经济评价。2016年,由于矿石价格走低和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问题,力拓暂时搁置了该项目。
南段没有出现矿业权纠纷,一直由力拓控制。2010年,中铝介入南段项目。2010年7月,力拓与中铝(Chinalco)签署开发协议,投资结构为:中铝50.35%,力拓44.65%,世界银行集团旗下的国际金融公司为5%。在签约仪式上宣布,项目预计在5年内开始。后来这个项目投资结构又改变为:力拓45%,中铝40%,几内亚政府15%,后者当然是干股。力拓一度曾想退出这个项目,2016年10月,与中铝达成框架协议,把它45%的股份以11-13亿美元的价格卖给中铝;2019年6月,又计划重启这个项目。力拓对这个项目始终处于犹豫不决的状态。
南段项目当前的状况是:力拓、中铝、几内亚政府维持45%、40%、15%股权不变,开发问题尚处于前期准备阶段,期望开发与观望犹豫两者并存,否则就不会出现1258个钻孔打完后,开发工作20年徘徊不前的局面了。
二、矿床地质与资源量
(一)矿床地质
西芒杜矿田位于几内亚东南部(图1),矿床海拔高度为1431-1658m。矿床类型属于古元古代BIF型。古元古含矿带(西芒杜群)呈南北向分布于太古宙地层中(图2),长度110km。西芒杜群由一套上地壳变质岩系组成,包括基性岩和铁质石英岩、硅质岩、千枚岩和BIF矿层。矿田包含的主要矿床由北向南为:Pic de Tibe、Senedougou、Oueleba、Pic de Fon、Signal de Foko。图4红线显示西芒杜铁矿的矿业权界线。
图1. 西芒杜铁矿田位置与基础设施布局图
图2. 西芒杜铁矿田区域地质图(据COPE等,2008)
以Pic de Fon矿区(图2、图3)为例,地层由下而上为:
1. 基性千枚岩(石英岩-硅质岩BIF):厚度约50-100 m,极细粒,深绿色-灰色泥质岩,含少量石英岩、夹BIF和罕见的粗粒深绿色石榴石石英云母片岩层。观察到的叶理与基底的叶理大体一致。
2. 千枚岩:厚度约200 m,极细粒,绿色浅绿色-灰色,局部夹变形的石英条带/细脉。
3. 带状千枚岩氧化铁层:厚度约50-100 m,过渡单位主要为棕色至深棕红色千枚岩,夹氧化铁薄条带。这是一个矿化层而非正规的矿层。
4. 下BIF矿层:薄层棕色、灰色的千枚岩夹针铁矿-石英白色薄条带(Al/Ti<60)。
5. 中BIF矿层:灰色和白色石英条带与赤铁矿/磁铁矿条带(Al/Ti<60)互层。
6. 上BIF:灰色和白石英色细条带与赤铁矿/磁铁矿条带(Al/Ti>60)互层。
图3. 西芒杜铁矿田矿权范围(红线)(据力拓,2018)
图4显示Pic de Fon矿床的矿石类型-岩性分布。如图所示,西芒杜铁矿由三种矿石类型组成:高品位赤铁矿、针铁矿-赤铁矿、含硅赤铁矿。在上述矿区地层表述中,定义了三个BIF矿层,图4和图5显示这三个矿层的平面与剖面分布。图4由高品位赤铁矿、针铁矿-赤铁矿、含硅赤铁矿和BIF构成矿体范围,图5由三个BIF层位(上BIF、中BIF、下BIF)构成矿体范围,两者的表示不完全一致。上中下是三个自然含矿层位,从工业利用的角度,分为风化矿石、高品位矿石和含硅矿石。工业类型与自然类型与在空间上具有穿层关系。由图5可见,高品位矿石在前两个自然层位中均有分布,同样低品位矿石在前两个层位中也均有分布,而下BIF层位主要分布低品位矿石。
COPE等(2008)对矿床的成因的解释是:西芒杜群沉积发生的时间为2871-2711AM;第一次区域变质发生在Eburnean I期(2250-2100AM),变质程度达到角闪岩相,形成磁铁石英岩矿床;在之后的克拉通化(2000MA)和泛非运动之间,出现两次中元古代热事件,使已到达地壳浅部的磁铁矿层在热流作用下发生蚀变,起到除硅增铁的作用,形成高品位矿石。矿物学与同位素研究揭露了由磁铁矿向假象赤铁矿的转变过程具有热液蚀变特征。
图4. Pic de Fon矿区矿体矿石-岩性平面图 (据COPE等,2008)
图5. 西芒杜Pic de Fon矿床剖面图(据COPE等,2008)(二)资源量
北段:>20亿吨,无详细数据。
南段:>20亿吨,其详细数据如下:
按JORC标准估计:
2016年估计:矿石储量18.44亿吨,品位65.5%;资源量8.35亿吨,品位65.5%2017年估计:矿石资源量27.57亿吨,品位65.5%,其中:测定的资源量(measured resources)3.24亿吨,品位66.8%标示的资源量(indicated resources)17.09亿吨,品位65.3%推断的资源量(inferred resources)7.23亿吨,品位65.1%
2017年估计把2016年的储量降为资源量,力拓对此提出的理由是“考虑到未来项目产权转移发生的潜在变化”,这里的“产权变化”指的是力拓将其股权转让给中铝。因为储量是力拓为矿山开发提供的重要依据,具有法律效力,而其他两种资源量不能作为这种依据,因此力拓不能为产权的接替者承担估计储量的责任。
三、矿山开发方案
矿山开发方案是招标要求的内容之一。对西芒杜铁矿,南北两段的开发方案的要求基本相同:建一条铁路,建一个深水港,建两个采坑和一个炼钢厂。
(一)西芒杜北段
北段打了94个钻孔,于2009年提交了可行性研究报告。北段勘查程度较低,有关资料未提到资源量类型,不知是否达到开展可行性研究的要求。
1. 建设两个露天采坑,年产1亿吨矿石 2. 建设一个年产50万吨炼钢厂 3. 建设一条由西芒杜矿区到Konakry港的铁路,679km 4. 建设Konakry深水港,能够容纳40万吨散装船停泊 5. 采矿权期限25年,到期可延长多次,直到矿石采尽为止 6. 资源税包定为155亿美元,每吨6.2美元
赢联盟承诺投资140亿美元,完成上述建设项目。
笔者认为155亿美元的权益金25年包死,单位费率为6美元/吨,相当于投资总额,有些高了,增加了运营成本。澳大利亚与巴西的权益金是按销售收入计算的,矿石价格高时收费高,低时收费低,费率也定得低些。以巴西的权益金为例,2018年铁矿石产量4.8亿吨,政府权益金收入为13亿美元,权益金费率为2.71美元/吨。
(二)西芒杜南段
力拓在2013年就完成了西芒杜南段矿山项目经济影响评价,2016年5月完成了项目银行融资可行性研究,并向几内亚政府提交,其要点如下:
1. 建设两个露天采坑,年产1亿吨矿石(Oueleba采坑5300万吨,Pic de Fon采坑4700万吨 2. 建一条矿区到Buchanan港的铁路,长630km3. 建设Buchanan深水港其他要求不详。总投资额为200亿美元。2006年,由于矿产品价格下滑,其时又正在同中铝进行股权转让谈判,力拓撤回了报告。目前,又意图重启项目建设计划。
四、机遇与风险
从资源条件来看,这两个铁矿项目属于优中选优,可说是目前在这个世界上唯有此处有、难在它处寻的项目。但一个矿业项目的成功与否不是仅凭资源优势就可以决定的,其他条件,如政治法律政策环境稳定性、矿产品需求和价格发展趋势、国际矿业竞争态势等均很重要,最后形成的合力才是决定项目命运的力量。
(一)机遇
1. 资源机遇
西芒杜铁矿资源量和矿石质量均属世界顶级,可与澳大利亚、巴西的同类矿床媲美,甚至可以超越。中国企业能双双拿到南北两段矿权,应该说是一种机遇。西芒杜铁矿资源量目前已查明的在50亿左右,深部尚有潜力,有的公司估计查明与潜在总量可达100亿吨。这个估计并不过分,不过要考虑潜力主要在深部,而深部主要是硅质矿石,品位降低,生产成本提高。西芒杜铁矿品位更具优势。澳大利亚哈默斯利的320亿吨铁矿石资源量平均品位为57%,巴西铁四角300亿吨铁矿石资源量平均品位为35-69%,巴西卡拉加斯180亿吨铁矿石资源量平均品位为60-67%,印度98亿吨铁矿石资源量平均品位为64%,而西芒杜铁矿已查明约50亿吨铁矿石资源量品位为66-68%,平均品位约65.5%,设置的资源量估计参数为边界品位58%,Al2O3<3%。因此,西芒杜铁矿石的质量超过了澳大利亚与巴西的矿床。从这个意义上讲,西芒杜铁矿的生产成本应该比前者更低。
2. 市场机遇
2012年后,全球经济进入衰退期,矿产品需求减少,价格下滑,导致矿业投资收缩,国际矿业公司抛售部分矿资产存量,出现一个收购矿资产的市场时机。正是在这种形势下,力拓于2016年与中铝签署框架协议,把其南段45%的股权全部出让给中铝,但由于近年矿业投资形势略有好转,力拓又回过头来主张继续开发。本来西芒杜铁矿的投资关系十分复杂,但在近年市场低迷的环境下,原有的投资者BSGR、淡水河谷纷纷撤出,原来觊觎西芒杜矿权的必和必拓也不见踪影,于是西芒杜的投资关系简单化了:北部只有Fortescue出来象征性地竞争了一下,南部则一直由力拓和中铝控制。而在2012年之前,正是矿产品价格空前高涨的时期,各大公司争相进入,优良的矿资产是难以获得的,除非付出高昂成本。图6显示2012-今矿业融资下滑的市场趋势。
图6. 2011年以来世界矿业融资变化图
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被力拓和赢联盟捕捉到了,目前整个西芒杜铁矿的投资者只剩下三家:力拓、中铝和赢联盟。
上述第一个机遇是绝对的,它对项目贡献的是绝对的正能量,可以放心使用;第二个机遇是相对的,抓住这个机遇参与投资,它对项目的贡献究竟是正能量还是负能量,取决与下面要讨论的风险因素。
(二)风险
矿业是一个高风险的长线投资行业。长线,意味着一旦投资失败,矿业的大船将无法掉头;高风险,意味着很可能失败。这两个因素相互放大,就是矿业投资的灾难。对矿业项目,特别是特大型矿业项目,我们不得不防。
1. 还本风险
矿业投资是要还本的,而且要在投产后短短几年的时间内返还完毕,否则企业将背上沉重的债务包袱。能否还本取决于企业的产品成本与产品价格。成本由投资成本、运营成本和海运成本3项组成,价格则听天由命。假定西芒杜铁矿项目用目前世界上最好的资源、最好的技术和最好的管理开发,则可达到力拓、必和必拓和淡水河谷的最低成本水平。这三家2015年的数据是:必和必拓15美元/吨,力拓16.2美元/吨,淡水河谷15.2美元/吨,三家平均为15.5美元/吨,目前使用这个数字仍然符合现实情况。把15.5美元/吨,作为西芒杜铁矿的矿石成本,就表明达到了世界矿业公司最低成本水平。另一个成本项是海运费,它是买方而非卖方成本。几内亚到中国的海运费与巴西大致相同,约25美元/吨。如果与巴西矿海运费相比,西芒杜铁矿海运费水平基本不拖矿石总成本后腿。
在还本期,铁矿石到岸价格=投资成本摊销额+运营成本+海运费。现在可以来讨论还本风险了。150亿美元或200亿美元的投资,能否在前几年内,如5年内还清,是项目要闯的第一关。虽然15.5美元/吨的成本,已是当前世界铁矿石全成本的最低极限了,不过要说明的是,上述三家的矿石成本,实际是运营成本,对绝大多数矿山来说,投资成本早已回收了;西芒杜属新建项目,对它的巨大投资有待用利润来偿还。正是这个差别,才使西芒杜项目面临第一道风险。
以西芒杜铁矿北段项目为例,假定150亿美元的建设投资成本在5年内偿还,在投产后的还本期内,每年要偿还30亿美元,即每吨矿石30美元,加上每吨的运营成本15.5美元,再加上从几内亚到中国的海运费25美元,到岸价就必须高于30美元+15.5美元+25美元=70.5美元,才能在5年内还清投资贷款,企业才能轻装前进;最迟也不能拖过七、八年,再往后拖,这个项目的经营就很被动了。
这就意味着,在矿山建成后,对西芒杜北段项目来说,铁矿石到岸价应该连续5年保持高于70.5美元/吨,才能度过投资还本风险,甩掉包袱,开始正常运营。如果这段时间恰逢国际矿产品价格低迷,或国际铁矿垄断集团出手狙击,那就难过此关了。一旦巨额投资难以偿还,资金链断裂,矿山的噩梦就开始了。
2.恶意竞争风险
西芒杜铁矿如建成,是个后来者。在这个世界上,先来者总是占尽先机,自由度很大;后来者须要要谨慎行事,步步受限,自由度很小。西芒杜两亿吨的产量要进入市场,先来者是不会坐视它在自己的地盘上发财的。国际铁矿石垄断集团采取恶意竞争方式扼杀这个具有巨大产能的铁矿石供应新生儿,不是什么大概率事件,而是注定要发生。所谓“恶意竞争”,是指动机而言,并不违反市场规则。铁矿石大亨运行成本与西芒杜大致相当,但已没有投资还贷负担,其低价销售的承受能力远大于西芒杜。还本期是西芒杜的软肋,如果国际铁矿石巨头在这个时间节点以等于或低于成本的方式出击,销售产品,西芒杜恐怕是难以抵御的。待西芒杜被挤出铁矿石市场后,大亨们再垄断市场,大幅度提高价格,把失去的利润找回来。在世界矿业史上,这种恶意竞争的例子俯拾皆是。这种恶意竞争的方式,不用传授商家就懂,不仅矿业,其他行业也频繁使用。最近的例子是美国、沙特与俄罗斯石油市场的恶意竞争。沙特与美国的成本较低,俄罗斯较高,前两家联手增产降价想把后者挤跨,没想到事情做的太过头了,加上新冠疫情插了一杠子,把油价搞成了负值,三败具输。不过在正常的情况下,应该是具有价格垄断能力的出击者得手,而经不起价格战的较弱一方出局。
国际铁矿石垄断集团的恶意竞争不仅在还本期内出手,在其他时间也会基于利益需要随时出手。还本期内最大的危险来自恶意竞争,如果这个时间段内再叠加上铁矿石价格低迷,那还本就难乎其难了。
3.供需风险
前面讲了,降低成本靠的是公司的优质资源与先进技术,矿产品价格则听天由命。这里的“天”是什么呢?
天,是供需关系。
大型矿业投资项目的可行性研究,一定要认真分析国际矿产品的供需形势。西芒杜是一个总产量两亿吨的超大型项目,其命运与今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铁矿石供需形势,即长期的供需天气密切有关。那么,这个形势是什么呢?是严重的供不应求,是供求基本平衡,还是走向供过于求?如果是第一种情况,这个项目完全可以上马,即使存在还本风险和恶意竞争的挑战,都可以闯过去,因为存在一个不能满足的大需求等待这个项目来弥补,国际垄断集团赚钱还忙不过来,无暇与你进行恶意竞争。如果是第二种情况,这个项目可能会成功,也可能会失败,但失败的概率更大一些。国际垄断集团不能坐视有人动了他的蛋糕,于是“恶意竞争”就可能出手了。如果是第三种情况,垄断集团都吃不饱,在关闭矿山、收缩投资,你搞这么大的一个项目,与它是生死之争,无异于从饿虎口中夺食,风险之大,毋庸赘言。
那么世界今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铁矿石的需求形势属于上述三者中哪一者呢?笔者认为是第三者。
图7. 1900 -2019年世界粗钢产量与工业化关系
图7显示世界1900年以来粗钢产量与工业化阶段的关系。粗钢产量的演化明显呈现两个台阶:第一个台阶起始于19世纪,在20世纪50年代开始爬升,到20世纪80年代基本结束,粗钢产量达到5亿吨左右,这个台阶应包含前苏联的工业化的贡献。发达国家+前苏联人口约13亿左右,实现工业化消耗了这个台阶粗钢产量的绝大部分。第二个台阶从2000年开始,以中国为代表的工业化完成了几十年的艰难起步,开始迅速起飞,其中也包含了若干新兴国家的工业化,但中国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这期间中国的人口约13亿左右,消耗粗钢的长期平衡数也应在5-6亿吨左右。所谓长期平衡数,就是要扣除最近10年房地产疯狂开发和高强度基础设施建设导致的粗钢消费风暴值。长期平衡数预计在5-6亿吨/年,因此第二个台阶的工业化粗钢消费与人口关系同第一个平台大致相同。
下面是中国粗钢产量几个节点:1950年60万吨,1960年1351万吨,1970年1779万吨,1980年3712万吨,1990年6635万吨,2000年12850万吨,2010年62665万吨,2019年99634万吨,接近10亿吨,占世界产量的一半。我们注意到,2000年粗钢产量刚过一亿,2019年达到近10亿吨。这20年世界粗钢的产量的增长主要是中国的贡献,其他国家产量稳定在5-6亿吨之间。这20年的国际铁矿石价格对中国粗钢需求做出了完美的响应(图8).如果西芒杜在这个时间段投产,那就是得天意了。可惜得是,这个好天气马上就要过去了。
中国目前所处发展阶段为工业化的中后期,钢材消费集中在三个领域:房地产、基础设施建设和金属类工业产品制造。前两者占比最大,但具有明显的阶段性,现在仍处于大规模发展的时期,工业化结束后,对它们的需求将大幅度降低;后者即使在工业化阶段结束后,仍然有稳定的社会需求。我国的房地产目前处于膨胀过度状态,继续大规模发展已无可能;基础设施建设也达到相当规模,高速公路、高铁、机场、码头已遍布全国,机场有的已建到县,就差到乡镇了。按照目前的发展趋势,我国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和房屋建设将在5年内小结束,10年内大结束,这是由需求、资金、负债等因素共同作用决定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一旦房屋建设与基础设施建设这两个阶段性钢材消费巨头撤出,我国钢材的需求就会降下一个阶梯,由10亿吨降到7亿吨、6亿吨甚至5亿吨,对国际铁矿石市场带来巨大的冲击。
铁矿石唯一的用途是炼钢,它的价格是与粗钢需求是高度联动的:在国际总产能不变的情况下,需求大将营造一个铁矿石高价市场环境,需求小将营造一个铁矿石低价市场环境。图8显示1960-2019年铁矿石价格变化趋势,它几乎是图7粗钢产量(从全球的意义上讲,它可以代表世界粗钢需求)变化趋势的翻版。
图8. 1960-2019铁矿石价格变化趋势
如果今后10年,在房地产建设与基础设施建设基本目标完成后,我国对铁矿石的需求由10亿吨降到6亿吨,如果没有一个国家和地区接盘图8绿色椭圆所代表的巨大需求,以保持这个高价格延续下去,那么世界的铁矿石价格必定会进入低价时代,需要关闭一大批矿山,才能保住铁矿公司获得最起码的利润。西芒杜铁矿在这个时间段大规模释放产能,将加剧铁矿石供过于求的局面,加剧矿业公司之间的价格战。我们假定西芒杜已度过还贷关,进入盈利运营阶段,那么在供过于求的市场环境中,将处于一个弱势地位,因为西芒杜虽然已还清了贷款,也能做到与其强大对手相同的低运营成本,但由于几内亚政府占有15%的干股,公司的利润就薄了。干股在非洲采矿权协议中常见,一般为10%,但几内亚政府过去是不持干股的,西芒杜北段的协议对此开了个先例,且把干股股权提高到15%。此外,几内亚的税很高,公司税35%,对矿业公司减到30%,虽说与大多数非洲国家持平,但就世界范围来说,仍属于高公司税水平。
由于各国矿业税费繁多,名目不一,难以统一对比,目前世界上普遍采用“平均有效税率( Average Effective Tax Rate, AETR)”作为衡量企业矿业税费负担的国际可比性指标。AETR=全部税费/矿石销售税前毛利,不过本公式只适用于产生了毛利的情况,亏损就另当别论了。所谓全部税费,主要是权益金+公司税+干股收益。如果有其他名目的税费,如所谓权益金之外的资源税,当然符合定义,也可加上。图9为非洲主要矿业国家的平均有效税率,其中几内亚最高,达66%,由6美元/吨的权益金、30%的公司税和15%的干股构成。其他非洲国家在这三项中都是两项较高,一项正常,几内亚原来也如此,平均有效税率为50%略出头,但在西芒杜北段的协议中来了个“三高”,一下子就鹤立鸡群了(图9)。非洲矿业的平均有效税率本来就偏高,现在这个采矿协议把66%的利润交给政府了,企业的市场竞争力还能高到哪里去?2019年力拓向澳大利亚政府支付的平均有效税率为39.3%,2018年淡水河谷向巴西政府支付的平均有效税率为32.3%。西芒杜要支付高达66%的平均有效税率,将使利润大幅度减薄,导致企业不可能拥有足够的资金购置先进设备、改进技术、治理环境,从而进一步削弱其国际竞争力。图9. 非洲主要矿业国家平均有效税率
今后10年如果真的出现全球铁矿石需求锐减3-4亿吨、供应猛增两亿吨、平均有效税率高出竞争对手20-30个百分点的情况,西芒杜铁矿将如何应对呢?
4.国家风险
国家风险包括政治风险、社会风险、法律政策风险等方面的问题。政治风险表现为军人独裁、政权更迭频繁、战乱不止,不过在签订西芒杜协议后,政府收益丰厚,与企业利益已经捆绑在一起,矿权应该能够稳定下来。如果矿山运行正常,政府利益如期获得,矿权不会有很大危险;但如果矿山亏损,资源被不断开采,政府得不到预想的利益,矿权就有些危险了。政府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说你违法,如环境问题啦、劳工问题啦、补偿问题啦、经营不善问题啦、纳税问题啦等等。因此,在这种国家,只有盈利才是硬道理,才能保护矿权安全,亏损就可能出局,而且没有任何补偿。几内亚是个恐怖分子与海盗猖獗的国家,会不会那天来一帮恐怖分子绑架几个中国主管或雇员,索要高额赎金,在这个地区也是一种常态。作为项目决策可行性研究,对这些问题,绝不能等闲视之。本文转自微信公号“矿业界”。